坚强的爱——是因为曾经的疼痛

简简单单

      阳子一分手的原因，和很多家庭出现的问题一样：丈夫大毛有了外遇。

　　有过眼泪、有过伤痛、有过争吵、有过努力，也有过彼此的等待，但最后，我们彼此都终于厌烦了，再也没有力气拉扯下去。他工作的环境、交往的朋友、工作的性质，都不适合正常的家庭生活。除非定力很足，或是感染之后有了足够的免疫力，可能才会真的安下心来，好好生活。

　　可是他没有。

　　他在某娱乐公司做着一档节目，制片、策划、总编一人担，做好后卖给各家电视台，不仅手下有一堆文艺界大小不等的“腕儿”，而且还有不少找上门来渴望着出名的年轻女孩儿。

　　我们结婚五年了，自从他开始做这份工作后，我可以说一直提心吊胆。但他有这方面的才华，而且也很喜欢，我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感受，不让他做选择吧。第一次知道了他有外遇，我竟大松了一口气，就好像长久高悬的心，终于放了下来，落在了胸腔里。说起来也许你会觉得奇怪，可事实就是那样。

　　那一次，因为突然而来的缓释，我甚至没有对他过多的指责。对方是他的女同事，也有家庭，还有孩子，我认识她也好多年，怎么都不会想到事情会是这样。过后，她真诚地向我道了歉，语无伦次，心烦意乱，也很慌张。这件事的暴露，对她的刺激也很大，她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公司，离开北京，去了山东。

　　人的感情，是不是真的很复杂？从这以后，大毛再次发生外遇后，我总是没来由地想起他的这个女同事，她慌乱的样子，对我讲述复杂的心理感受，我似乎都能感同身受，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其实挺好的，不像别的女人那么让我厌恶。

　　也许潜意识里，我是将她当作了自己同病相怜的同伙，大毛有了别的女人，对她也是一种背叛。这么想想，能让我在那些痛苦的深夜里好受一些。

　　我睡不着觉，就会躺在床上不停地哭泣、流泪，大毛也很紧张，所有道歉的词语都用完后，他只能默默无语地抱着我，陪着我一起大睁着眼睛等到天亮。我的痛苦，甚至触发了他创作的灵感，他将我颓废绝望耗尽自己的情绪写进歌里，再让后来跟他发生了另一场情感纠葛的女孩子唱出来。

　　我学理工出身，如此混乱不堪的情感，令我难以应对。到后来，我觉得自己继续坚持，肯定会发疯的。我们离了婚，拿到那一纸证明的时候，他很伤心，他一直还是那句话：“我最爱的人，永远是你。”

　　他和他的车不知在何处拐弯，不知融进了哪些人群之中。我站在公交车站上，看着大巴远远地开过来，卷起地上散落的黄叶。

　　以后的两年，我不再跟他联系。只想忘记他，开始自己的生活。疗伤，是需要时间和新感情的，可是我，旧伤未去，又添新疤。我发现，我已经无法再经受任何的情感打击了。

　　要么从此将自己封闭起来，要么不谈感情，只逢场作戏。

　　事实是，两年之后，当我再次遇到大毛时，他的眼泪喷涌而出，不顾街头人来人往，一把将我紧紧搂在了怀里，他贴在我的耳边，一遍遍地说：“亲爱的，终于找到你了，我不想再失去你了。”

　　后来，他告诉我，人群中我悲哀恍惚的神情，吸引住了他。甚至在他认出那是我之前，他就感受到了这样一股浓烈的痛苦。第一次，他意识到，他的行为对我、对我们的生活，造成了怎样的伤害。

　　被他抱在怀里，贴到那熟悉而温暖的胸膛。我感到我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上，神思恍惚了那么多年，仿佛走过了一条黑暗漫长的隧道，终于到了苏醒的路口。

　　天空的颜色很淡，就像水粉般的模糊，软软地靠着大毛，我说：“我们回家吧。”

　　谁能相信，这两年，我没有过一个晚上的深睡，总是会突然惊醒，而那一刻，心就像打捞不起的东西，突然就要从身体里滑脱出去。

　　叫大毛回家，我迫不及待做的第一件事，竟是将头枕在他的胳膊上，只一瞬间，就睡得“人事不知”。

　　二我们重新在一起，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。

　　见证到破镜重圆的奇迹，父母朋友，比我们本人还要兴奋。甚至有人提议，再举行一次盛大的婚礼，将上一次婚礼时没有做到的遗憾补回来。

　　我很惶惑，望着大毛。我们就像本来亲密无间，然后分开了，背向而行，走了很大一个圆圈后，又重新站在了一起的两个人。这两年，我们在路上都看到了什么，我们和谁一起走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路，我们的心情是否经历了滂沱大雨，中间的酸甜苦辣，此刻并不重要。可重新站在了婚姻这个原点上的我们，都已不再是从前的我们了。

　　还在婚礼上，我就感到了没来由的恐慌。一个女子经过他的身边，举起酒杯与他谈笑，她的神态语调，天真自然，有着说不出来的魅力。他就像任何一个新婚的丈夫一样，开怀风光，他伸出胳膊，向我招手，叫我过去。可是，看到那个女孩子光鲜娇嫩的脸庞、浑身散发着的朝气，我竟冒出了冷汗。

　　我知道，即便在婚礼上，我也不是最漂亮的那个女人。

　　这才知道，自己出了什么问题。大毛的外遇，击穿了我的自信，生活可以再来，可要“缝补”好这破了的自信，却是太难了。

　　沮丧，突然如同某物坠入深海，没有声息。

　　我脸上的表情，一定非常奇怪，因为我愣住了，最痛苦的那两年的感受，突然涌上了心间，我回忆起了当时所有的感觉，一瞬间，它让我手脚冰凉，无法自已。

　　周围不少人，注意到了我的神态，他们感到吃惊，嘈杂的声音，顿时停了下来。那一刻，我想到了幸福，它就像刚才还照射在脸上的阳光，可突然已成阴影。

　　从这以后，类似的情绪，总是会突如其来地袭击我。它可以存在于我们婚后生活的任何一个细节中，他的一次转身、我们曾经都喜欢吃的菜、洗澡后他上床的姿势、为一个话题开始的争执、清早起来似曾相识的气味……它们都会突然地，就让我恍惚起来，心情从平静到沮丧，我会问自己，所有的这些，难道都是真的么？

　　那些痛苦、难过、糟糕的事情，就这么结束了么？

　　我的不良情绪，并不能尽情发泄出来。我自己也知道，它们只是我没有解脱的过往，虽然复婚了，虽然他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，虽然我们的确还是彼此相爱的，可是流畅的感情已经消失了，我的心，依然支离破碎、疙里疙瘩。

　　2008年7月，我要去郑州出差，要一个月的时间。走之前，我又是渴望、又是紧张。一方面，觉得自己可以暂时离开大毛，离开家，离开一直纠缠在心里那份不自在。另一方面，从开始收拾东西的那一刻起，我就开始琢磨，他会不会带别的女人回家，我是否需要在某个关键的地方，做个记号，然后，下次回来，我首先应该检查的，是什么地方？

　　这些奇怪的念头，真是折磨人啊。大毛并不知道，复婚后，他只有比以前更热情、更阳光，无论我说什么，他都会用一句“没事，有我呢”来回答。他就像个充气娃娃，压抑不住的饱满，可我知道，这不过也是他的假装而已，和我容易沮丧不同，他用刻意的满不在乎，来掩饰着内心的不安。

　　是的，他也有不安，也有不自在。

　　与他分手的两年中，我和三个男人有过交往，其中一个差点就谈婚论嫁了。

　　那是个很不错的男人，除了岁数比大毛大了几岁外，经济、相貌、地位，甚至平和稳重的性格，都要好过大毛。大毛说，他曾见过我和那个男人在一起，“你们从歌剧院走出来，”他描述当时的场景，“他替你整理披肩，将头发，轻轻拢了回去。”

　　这一幕，一定是他心中的痛。因为他知道，这个男人，我不愿意多提，因为他也是我心里的痛。

　　我对他说不出的感觉，无论从他那里感受到了怎样的温暖、关心、平静，可就是没有结婚的冲动。

　　而他，恋爱的目的很明确，就是要尽快结婚。

　　他太强大了，反而让我有种摸不到边的感觉。我像片冰，一靠近他这个热源，就融化了，我化得无影无踪，就好像从没有过自己似的。他要做什么，无论吃饭，还是见他的朋友，他只要发号施令就可以，我只能乖乖地跟着他。他甚至激发不出我性格中可爱调皮的那一面，时间一长，我好压抑。

　　三复合后的我们，已经和之前的我们不同了。就如同骨头断了，又重新接上。

　　一遇到阴天，伤口处就会酸痛，就会说不出的难受。而天气，又怎么可能永远风和日丽、艳阳高照呢？

　　到郑州的当晚，我就准备给大毛报个平安。拨了电话后，却又放了下来。心里说不出的惶惑，杯弓蛇影，还没开口，嗓子已经开始发干。

　　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，先问他在什么地方。他回得很快：“在家里，你到了吗？”

　　我开始想，如果在家里，是他一个人，他为什么不给我电话呢。这么一想，我立刻就拨过去了电话。他好像在吃水果，口齿不清的，我说：“就你一个人？”

　　“是啊，看电视，”他说，“我刚才还想吃完苹果就给你打过去呢！”

　　“哦。”

　　我没话了，心跳得厉害。他在那边喊了我两声，我才意识到自己在紧张什么。这种对自己、对他都很不自信的情绪，令人感到厌恶。他却已敏感地想到什么，突然嚼苹果的声音停顿了下来，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。然后顿了顿，没话找话地说：“那个，路上顺利吗？天气怎么样？”

　　我委屈的眼泪，怎么也刹不住了。你知道这样的感伤，用什么词来形容才合适吗？我不敢让他听出我的任何不快，也没有心情跟他讨论天气之类的话题。我突然想到人们常说的“相敬如宾”，夫妻之间客气有礼，是否只因为担心动作太大，会揭开旧的伤疤？

　　我这么想是有根据的。

　　那还是大毛第一次外遇，被我发现后，我开始变得很敏感。当时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他的公司，可是我常常忍不住会提起她的名字来。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，当我们谈论某个话题时，我会突然冒这么一句：“那她怎么说的呢？”

　　大毛立刻就口吃了，他不耐烦地站起来，要走到门外去。他越是这样，我就越是生气，在我想来，只有当他可以非常不当回事、很从容地，跟我讲起那个女人的种种时，他才算是真的忘记她了。

　　越这么想，就越是逼他。我是希望听到他说一些贬低她的话的，却不知这是他的痛处，不能随便去戳。即使他们分了手，他也不愿意拿这事来开玩笑，尤其是当着我的面。

　　我不停纠缠的后果是，一年后，他的行为又开始鬼鬼祟祟了。

　　比上次做得更谨慎、更严密。每天回到家，无论什么时候我检查他的手机，上面的短信和通话记录，都删得一干二净。

　　这当然不正常。伤心之下，我去找过他的父母，希望他们能劝劝他。他们摇头，看我的眼神又伤心又无奈，公公说：“你要对你自己好一点。”婆婆说：“不要拿大毛当回事，你放松点，他再做什么也都没有意思了。”

　　他们两个老人，是看着我长大的，很小，我就像大毛家的女儿，他们对我的性格，是很熟悉的。

　　等我离婚后，再想起这些话来，真有茅塞顿开之感。

　　都说旁观者清，他们已看出来，大毛早已经和那个女人分了手，而是我无法放下她。

　　大毛的第二次外遇，很大程度上，一是反抗，二是逃避。

　　所以，这也是为什么，我们复婚后，我变得出言谨慎的原因。

　　我不能将我心里没有放下的那些痛苦、绝望、怀疑、不安表现出来，可是它们就像毒素，一直存在于我的身体里，腐蚀着我、侵扰着我，一遇到合适的环境，就会发作。

　　四在郑州的这一个月里，每天晚上，我和大毛都会通一会儿电话。有时是他打过来，有时是我打回去。但每次我打给他之前，都会刻意先发一条短信，告诉他，我要给他电话了。

　　一方面是内心的猜疑，一方面却要做得特别的客气。这是我矛盾的心情，也是我不想再发现什么，或者其实是想刺探出什么的原因。我一次一次地想，也许这婚复错了。

　　我们似乎都在等某个时刻，能让我们积郁的情绪，得到一次彻底的宣泄。要么从此亲密无间，要么干脆各奔东西。我受不了如此小心谨慎，刻意相敬的方法，这让复合的喜悦，已经渐渐变了味道。

　　没有想到，事情会来得这么快。

　　9月，大毛制作的一档娱乐节目和某电视台签了合同，公司要开庆功会，规模很大。头好几天，他就开始准备穿什么、讲什么，招待会上吃什么喝什么了。他像个孩子似的，兴致勃勃。他越是这么激情澎湃，我越是紧张不安，不自信的老毛病似乎又要犯了。他在准备临场发挥，我则在准备临阵逃脱。

　　我不想站在那里，看着他身边那么多花红柳绿的女人们。她们肯定都会对我很客气，但我和大毛的过去，公司里几乎无人不晓，在这个行当，有多少女人走过大毛的身边，几乎也是人人皆知。我哪里会有那样的勇气，被人揣测、分析和暗笑？

　　可是，那天大毛根本就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，他连让我找借口去上班的机会都没有给我。一早起来，就告诉我，他已经替我向单位请了假。庆功会下午开始，他要用一个上午，打扮我！

　　说着，他不知道从哪里，突然“捞出”了几套新裙服，说是好早几天就给我买好了，让我穿着试一试，然后选一套最合身最好看的。

　　谁能想到，即便在这个我理应感动的瞬间，我的心里，竟然还是涌出了一片阴影：他怎么会买女装的，他是自己去买的吗？

　　衣服很合身，而且都非常好看。但我的问题不是衣服，而是内心的紧张。大毛并不点破，却提前带我去了酒店，叫专业的美容师，给我作了一个宴会妆。

　　非常完美，站在镜子前，至少，我觉得，这层妆，能给我很多的勇气。等到他上台讲话时，让我更吃惊的事情出现了。在感谢所有同事之后，他说：“我还要谢谢我青梅竹马的妻子，是她，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幸福。大家都知道，我们有过一段不小的波折，这让我们像两个走散了的孩子，经历了同样的彷徨和迷惑。直到我重新找到她，拥抱她，让我们曾经断裂了的骨头，再一次接起来。”

　　我怎么也没有想到，他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，说出我们的故事。我惊慌失措之时，却在会场，发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，正是那个曾经差点和我结婚的男人。

　　大毛还在说：“接好的骨头，即便再结实、再天衣无缝，可一遇到阴天或雨天，还是会隐隐作痛。不过有痛并不可怕，或许还是好事。和我们生命中无数疼痛的往事一样，它都会成为日后生活中的贴心提示：失而复得，才要好好珍惜；不想骨头再断，就要好好保护。”

　　我突然明白了大毛之所以要在这样的场合，说出这话的原因。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，我可能才能真正明白和理解他的良苦用心。谁能想到呢，我们都曾是无比在乎疼痛的人，都曾有过渴望感情完美的阶段。可是，生活如拍戏，苦中作乐，或苦尽甘来，才是一种常态啊。

　　即便一种感情，从没有过波折、怀疑或不安，也会有倦怠、淡漠和单调。重要的，不是体会旧伤发作的疼痛，而是享受骨头接好后，能重新开始的快乐！

　　大毛在台上叫我，他一定要我跟他站在一起分享这个荣誉。让我吃惊的是，上台来祝贺他的，是那个男人，原来他是投资方的人——大毛与他共事已经一年有余，但他从没有在我面前，提过他一个字。

　　这一年来，他将自己的那份疼痛和不安，用呵护的态度，珍藏了起来。他对我们复合之痛的领悟，让我在这一刻，也感受到了一种力量：只有坚强的爱，才能战胜感情用事。